即便是流行音乐,依旧需要冒险的精神

林生祥 2018-11-10 阅读:1720

我做獨立音樂也製作主流唱片,在音樂圈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資深的局外人,但這個角色給我清晰獨特的視野。金曲獎希望我來談關於流行音樂如何走向未來,我想說的是:


”我們需要不斷的重新定義流行音樂 ! “

陈珊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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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个月前落幕的第29届金曲奖,陈珊妮的一段发言理应引发流行音乐这个行当从业者的思考,“我们需要不断的重新定义流行音乐”,当然关于这句话有着不同的解读,从艺术创作的角度,从商业运作的角度,从流行文化的角度,我只是想简单说一句我的看法:我们依旧需要冒险的精神,不只是创作艺术才需要冒险,即便是流行音乐也值得冒险,何况谁说流行音乐不能成为艺术品呢?


我周围的一些朋友,包括做音乐的独立音乐人总对流行存在成见,他们认为流行无非是批量生产的流水线作品,大多是一些低级媚俗的快销品,娱乐大众或者跟大众产生低级的共鸣来实现商业化的成功,当然连李宗盛也一度指责过,部分流行音乐是在向听众投喂猪食。我得说,这些指责并非不无道理,但是另一方面也反映着他们对流行的认识过于片面。


当音乐人对于音乐的追求和乐迷对音乐的期待达到一个平衡,即兼顾艺术性的同时,让它变成一个商品,一个有价值的商品,这才是流行。我不敢说自己是全知全能的洞悉了流行的所有面,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展现了流行的另一面。不要把听众当成傻瓜,李宗盛的指责固然有他的道理,但是我想他低估了乐迷的智商,也对粉丝文化并无好感,甚至是缺乏理解。


流行音乐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它要尽可能直截了当地呼应大众的内心需求,用它的冲击力去激发这些问题,用它的感染力让自己变成一条沟通千万人的纽带。对流行音乐的指责,常多见于一些地下音乐人和喜欢标榜真摇身份的音乐聆听者当然也不乏愤青的资深乐迷,除去过度情绪化的表达,我们会发现即使是那些有道理的批评也很难去击中流行的软肋,其中我认为最能接受的一种指责,也即是开篇陈珊妮那段话我认为的切入点,在一套模式变得固定之后,我们需要去不断定义,需要去尝试不断地冒险去重塑流行。当流行变成一种静态的东西,那么它无疑已经接近死亡。最好的一部分流行作品依旧是要展示自己的冒险性,依旧是要存在内在的变化,这种内在变化的秉性使得它屡听屡新。


流行跟艺术(这个词或许可以换做 经典)的界限,变得像地下和地上、小众和主流一样,越来越发模糊,二者明显不是对立的。在大多人心目中,流行无非是要写大众喜欢听的歌,而艺术就是拒绝对听众妥协,写出来他们必须接受的作品。在这种思维的影响下或者资本的要挟下,确实流行工业的音乐工作者有时候要去做千篇一律讨好听众的音乐,但是现实是并不是每次都有效,尤其是在信息时代,经常会有小众音乐人借助网络突然走红,而唱片工业花大钱刻意捧红的歌手被公众无视,这时候就是需要重新观察社会,重新去定义流行的时候,重新去冒险。


伟大的艺术家(这里的艺术家是一个广泛的定义)需要冒险,同样如果去观察流行文化,你会发现很多流行文化的起始并非唱片工业刻意地讨好听众,更多也是源自冒险。披头士和滚石乐队几乎是重塑了西方的流行音乐史,但是他们最开始是被认为离经叛道的,尤其是滚石乐队,他们一开始试着做别人,做猫王,做Chuck Berry,最后当他们做自己的时候,他们拥有了整个世界。


滚石乐队纵横流行音乐数十载,直到至今还蹦跶在舞台上,靠的可不是60年代的老乐迷,你去滚石的现场,经常可以看到一家三代人,这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滚石乐队的音乐随着时代的更迭在做出变化,所以他们在不停地收获着新时代的聆听者。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哲理,对于流行同样如此,在面对当今信息爆炸的时代,可能大多创作者似乎并无太多话语可说,大家都被时代的洪流胁迫着,我想比起宏观视角的创作,可能各自回归到内在,通过自我的书写,让各自成为时代的一面面镜子,在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让创作流行文化成为可能是一个很好的创作方向,这也是很多年轻音乐人在做的事情,并且有一些做得还不赖。


写到这里,我想到五月份的台湾两场重要的演出,张悬的炼云演唱会和林生祥出道20年音乐会。关于前者,张悬,好吧,现在她叫自己焦安溥,准确说她本来就叫焦安溥,以翻唱台湾经典独立音乐的一场演唱会可以完售小巨蛋,这本身已经是一个奇迹,当然这其中张悬自己的偶像加成发挥了很大作用,但我们也可以看做是一场流行和经典的对话,那些经典在哺育着后来的流行。


我并不太把张悬归结为流行乐手,当然她也远非地下,某种程度上,她站在了一个边界上,不只是流行与经典的边界,也是乐迷与音乐人的边界,她有一肚子讲不清楚依然要试图表达的话,我不知道她的乐迷里有多少可以跟得上她的思维,有多少能够理解她的用心,这是偶像与粉丝之间的永恒难题。


这场演出对张悬是一次回归和新生,对乐迷来说是一次久别后的重逢,而对我这种远远旁观的局外人来说,台湾音乐蓬勃生命力的见证,这些翻唱并不只是简单的翻唱,它们中的一些本来已经可以安然躺在历史的骨灰盒里,可是在这个夜晚奇迹般的复活了,一切界限在那个夜晚变得模糊,这是一个好现象,冒险的一个特征就是打破各种条条框框,我们认为存在实际上却很模糊的条条框框;


而对于另一场演出,林生祥出道20周年,更多时候像一件音乐品的展示。


我不知道林生祥试不试图拉近和乐迷的距离,但是他的作品和演奏的一个演变方向是疏离乐迷,留给乐迷的更多是欣赏而进入歌曲中互动。林生祥说希望自己还能够有音乐上的冒险精神,说希望在2019年完成新专辑,这是他作为一个极度自觉的艺术家身份的话语,他的冒险身份让他和绝大多数听众保持了距离,也让他承担了更多的风险,金钱上的风险和艺术上的风险,但是没办法,他是不能够停留在原地的,他自己厌恶自我重复,部分资深的乐迷和苛刻的评论人也不希望他这样做。


与音乐上的冒险相比,则是生活上的安逸,他选择居住在美浓的乡下,没有演出就呆在家,他更喜欢和女儿在一起,而到了深夜,家人入睡的时候,他则一个人读书听音乐和创作。他拿了太多的金曲奖,但是似乎和流行沾不上边。张培仁在一次采访中说道,林生祥如果可以在小巨蛋举办一场满座的演唱会,台湾音乐将进入一个新阶段。我是对这话深有戚戚焉的,如果台湾有一万多人听得明白《围庄》,那么台湾音乐是要进入一个新阶段的。流行文化的塑造不只是创作者本人要不断冒险,尝试新的东西,作为受众的乐迷也是要不断的冒险,去尝试不同的音乐。简单说,我们总是要追求些不同的东西,才能不会那么无聊


最后,我想说些什么呢,我在说些什么呢?不要把乐迷当成傻瓜,乐迷也不要把自己当成傻瓜,流行音乐的塑造是我们彼此都要不断冒险,不断尝试新的东西的过程中,慢慢塑造的。


我们需要不断定义流行音乐,也可以说,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不自觉地定义着流行音乐。

 作者: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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